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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摹硬黄《十七帖》与台州关系研究 ——从邢侗来禽馆本说起

发布日期:2024-02-19 15:18 访问次数:  信息来源:市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  字号:[ ]

唐摹硬黄《十七帖》与台州关系研究

——从邢侗来禽馆本说起

 

陈引奭

 

【内容提要】:来禽馆摹刻《十七帖》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唐摹硬黄《十七帖》北宋以后题跋。由这些题跋可知此帖与台州有关系密切。南宋初年,此帖随南渡携入浙江,先后为陈与义、贾似道所得,并藏于台州。贾似道曾摹拓此帖,传世宋本“翁同龢本”(今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玄美庵本”(今藏日本),“王肯堂本” (今藏日本)及“赖少其本”等。来禽馆《十七帖》笔致挺拔俊逸,与贾似道刻本燕瘦环肥,各臻其美。而在台州宋代书法史上,宋庠、梅尧臣等145件书法曾入藏台州,北宋书法承传中的关键人物周越最后为官台州,卒葬台州;米芾父子来过台州,另还出现贾似道、谢奕修等收藏大家,对后世产生影响,并在元代出现了以柯九思、陶宗仪为代表的鉴藏、书学高峰。

【关键字】:来禽馆  唐摹硬黄十七帖  宋代  台州  书法

 

一、 《十七帖》与来禽馆本摹刻等相关情况

 

《十七帖》为王羲之书法代表作,共收录王羲之书信27件,唐太宗时作为书法范本而为双钩廓填,并因卷首“十七”二字而得名。此帖原墨迹据传为唐太宗随葬。现传世《十七帖》刻本(见图1)其中远宦帖》有摹本墨迹传世,今藏故宫博物院(见图2)。《游目帖》唐摹本1945年在日本毁于战火,后经过二玄社复原。

 

1 十七帖首页影印,山东来禽馆藏,2023.06

 

2 《远宦帖》,故宫博物院藏本,2023.06

宋朱长文《墨池编》收录张彦远整理的《二王书语》记载:“《十七帖》长一丈二尺,即贞观中内本也,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三字(宋代全本为134行,1166字,可能有部分为唐代后来所加)。是煊赫著名帖也。太宗皇帝购求二王书,大王书有三千纸,率以一丈二尺为卷,取其书迹与言语以类相从缀成卷。相关考证,这批书信是王羲之写给他朋友益州刺史周抚的。书写时间从永和三年到升平五年(公元347-361年),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唐宋以来,《十七帖》被书家奉为“书中龙象”在草书中的地位可以相当于行书中的《兰亭序》与《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唐太宗在其《笔意》中提到:“夫学书,先须知有右军绝妙得意处,真书《乐毅论》,行书《兰亭》,草书《十七帖》,勿令有死点,尽书之道也。学书之难,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这足以见得,因唐太宗之推动,《十七帖》在当时已经作为临习书法的重要范本。

邢侗“来禽馆”得名因为《十七帖》中的《来禽帖》。这大概是邢侗认为《来禽帖》是《十七帖》中唯一的楷书,且韵致可爱,显得尤为突出,所以取其名用之。

邢侗(1551-1612),字子愿,号知吾、来禽生,山东德州临邑人,明末著名诗人、文学家,与王稚登、冯时可、董其昌、李维桢结为文学“中兴五子”,被推为“盟主”,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邢侗精极书法,与米万钟、董其昌、张瑞图明末四大书法家,与董其昌并称“北邢南董”。万历二年(1574年),邢侗考中进士历任南宫知县、监察御史,万历十一年(1583,任三吴巡按使,万历十四年五月于陕西行太仆寺少卿任上张居正案株连,上书辞官归隐,于临邑筑“来禽馆”书斋,朝夕临摹王羲之书法近三十年,书法艺术炉火纯青,被誉为“人书同贵,墨迹与黄金同价。”

邢侗任三吴巡按使期间,获见吴廷唐摹硬黄《十七》墨本,以其对书法之挚爱与精审,故亲为借得,潜心钩摹。清王澍在其《论书剩语》中提到唐摹墨迹,万历间藏邢子愿家”。这句话造成后人许多误解,认为邢侗当时已将唐摹硬黄《十七》墨本收罗为己有。其实此帖原件应仍为吴廷所有,这在邢侗来禽馆《十七帖》最后的题跋中讲得非常清楚。据说后来王思家,此后下落不明。

万历二十年(1592)八月,邢侗将《十七帖》钩摹上石,并请来苏州碑刻名家吴士端等精心镌刻。刻石以元字编号,共,每方纵28厘米,横约84厘米所刻十七帖全文117行,与全本相比,少了《儿女帖》5行,《谯周帖》3行、《诸从帖》6行,《讲堂帖》前2行,以及《药草帖》最后1行,共17行。正文前题“唐人双钩十七帖”,后有“勅”字及“附直弘文馆,臣解无畏勒充馆本,臣褚遂良校无失”跋,及“僧权”二字。再后则为北宋章惇至邢侗本人历代题跋与观款等。

此《十七帖》刻成,邢侗自己非常满意,在题跋中他写此唐摹《十七帖》虚和闲适,若挹右军指腕,而对右军眉宇也。石出自余悬锥,丝发盖近临晋人书,多圆熟伤肥,而此独骨肉匀亭,时露锋颖,骅骝足下起一点轻尘,不似四蹄雹,黄埃扑人也。原本为兰溪相公重购进御,留在人间者此数娑佗山耳。后百余年当以百金享之。余非狡狯言,物固自有值。济南临邑邢侗手题。会眼闇,殊不楷,徒传笑也。”。他在《与王子廓中丞》的书信中说:“吾家《十七帖》,竞树寰中赤帜。”

张伯英说,来禽馆所刻唐摹《十七帖》在郁冈、余清二帖之上,同出魏道辅本,乃唐人依弘文馆本双钩廓填而成”“子愿既深于书,选帖具有精识,摹勒亦出江南良工,以故迥异俗本此帖一出,即为世人所重,清代王澍、梁巘等也多有夸赞。

 

二、 来禽馆本《十七帖》题跋印鉴及相关分析

前文已经提及,来禽馆本《十七帖》是邢侗在苏州藏家吴廷处借得唐摹硬黄墨本,并亲自双钩摹刻。除了正文部分,还有其后十余件题跋,以及相关印鉴也一并钩摹上石。吴廷原藏本现已不知所踪,来禽馆本《十七帖》保留了其书法面貌以及历代递传等相对真实的信息。

据山东近所出《来禽馆刻唐人双钩十七帖》(册页本)看,共摹刻有题跋、观款13件,印鉴18方。上文所提到的收录于《丛帖目》中的所录邢侗自书第一跋并未出现在该册。其13件题跋、观款具见如下:

 

3  章惇题跋,来禽馆十七帖拓本,2023.06

1、 章惇,“前示魏道辅藏本十七帖,甚佳,真古物也。顷亦有之,为一族人窃去,后米芾购得,分裂与人以易画,今皆割截零落矣,与此正同。知渠今日行,谨封还。惇手草。”(见图3)

2、 魏泰,“余以绍圣丙子游京师,丞相章子厚欲观余家十七帖硬黄,会此书留襄阳,比取至京,则余将南归,已别子厚矣。因托西枢曾子宣以示子厚,此其答子宣之简也。八月一日,临汉魏泰道辅记。”

3、 子开(即曾布),“西府东轩阅。元符庚辰四月既望。子开题。”

4、 曾绎等,“南丰曾绎仲成、淮西谢克家任伯、昭德晁载之伯宇同观于荆玉轩。大观戊子二月丙戌。”

5、 浮休(即张舜民),“予始识道辅于北地,是时方苦军事,今赴官长沙,过襄阳,出书画,对江山,政(正)与彼时相返(反),十余年间人事之不一如此。丙子岁仲冬日。浮休。”

6、 郭祥正,“硬黄本此为第一,江南郭祥正题。”

7、 吴则礼等,“吴则礼、曾纡、江褎、余卞鸿、范狄准、周臣、欧阳献元老同田钓子平同观。”

8、 石公弼,“石公弼率子弟同观。”

9、 谢克家等,“上蔡谢任伯、南昌胡少汲同观。”

10、 鲜于之武等,“鲜于之武彦恒、向涛次山、文及甫周翰大观元年中伏日同观于襄阳汉广亭”

11、 宋濂,“馆本十七帖系唐人用双钩法所摹,其精妙不可言。章惇、曾肇兄弟与一时名士皆尝鉴之。南渡后入简斋陈与义家,及观台州市房务抵当库印,不知何以入官中,今又散落民间,神物之隐显,其殆有数存其间耶!翰林学士金华宋濂识。”

12、 邢侗,“据章子厚跋,中间缺十六行,必为米元章割裂无疑。在尔时已珍重如此,况今日乎。吴中胡太守本差与此同,而锋颖秀拔不逮十分之五,余本更败下风矣。帖主人为吴廷。德州临邑邢侗子愿又记。”

13、 邢侗,“万历壬辰八月望日来禽馆勒石,吴门吴士端摹。”

印鉴具体情况为:

帖首摹刻有“清真轩”“文府宝传”“台州市房务抵挡库记”“稀世之宝”4方印章

帖尾摹刻有“悦生”葫芦形印、“泰”“大名珍玩”3方印章

“勅”字左上侧自上而下分别摹刻有“简斋”“洪”“魏泰书画之印”“毕公之后”“伏堂居士”“道£”半印共6方印章。

题跋处,浮休款上钤“舜民”印,鲜于之武题跋后钤“贻翼永昌”“邢侗之印”2方印章,宋濂题跋落款处钤“宋氏景濂”。刻帖尾部钤“晋府图书之记”。

从所录题跋与印鉴可以清楚地看出来禽馆本《十七帖》母本——即唐摹硬黄《十七帖》的流转情况。此帖在北宋时期由魏泰收藏,并为当时名流如章惇及曾氏兄弟等所见重,故有相关题记。魏泰是宰相曾布的妻舅,襄阳人,著有《东轩笔录》等传世。

据魏泰与章惇的两个题跋,可知绍圣丙子年(1096),魏泰来到京师。章惇时任宰相,听说魏泰家藏唐摹硬黄十七帖,提出借观。魏泰当时并未将十七帖随身携带,所以派人自襄阳取来,并委托曾子宣(肇)代呈。章惇看过后交还曾子宣,同时写了一个手札。在章惇这篇手札中,他讲到3个事情,一是肯定了魏泰所藏的十七帖是摹刻到位的“真古物”,二是章惇自己家中曾有十七帖,被其族人窃去,几经辗转,被米芾买去后裁割了与别人换画,而魏泰的这件十七帖情况与此类似。三是章惇知道魏泰即将离开京师,所以将此件封还。这里可以知道,章惇家里被盗的也是唐摹硬黄十七帖;而魏泰家藏的十七帖拿来时也并不是完整的,而是裁割的散页;但就其文意看,章惇旧藏与魏泰的是否同为一本,其实章惇的话里并不确定。后人将此件《十七帖》定为米芾所裁割本,大概是根据邢侗题跋所说的“据章子厚跋,中间缺十六行,必为米元章割裂无疑”而认定的。张伯英对此也认为“殆未必然,宋时十七帖钩本尚多,故章、魏皆有之”。另外这里提到所缺“十六行”, 经容庚先生比对,认为是《药草帖》末行仅一字未记入,实际缺17行。

在其后的观款中,可知绍圣三年(1096)冬天,这件十七帖已经回到魏泰家中。张舜民为官长沙,经过襄阳时看过;元符三年(1100),魏泰的姐夫曾布也在襄阳魏泰的西府东轩里看过;大观元年(1107),鲜于之武,、向涛、文及甫在襄阳汉广亭看过;大观二年(1108)曾绎、谢克家、晁载之在荆玉轩看过。未署年款的观款则有吴则礼、曾纡、江褎、余卞鸿、范狄准、周臣、欧阳献、田钧等,谢克家、胡少汲等,以及石公弼及其子弟。

郭祥正,字功父,一作功甫,主要生活在北宋时期,诗文飘逸纵横,人称“李白后身”。他曾与王安石及章惇过从甚密,也因此互生嫌隙。但其所题“硬黄本此为第一”,或许是与章惇前跋有所关系。同时,也可以印证硬黄本十七帖在当时应该不止一种,章惇家藏硬黄本十七帖与魏泰家藏本也不是同一本。

宋濂的题跋上自称翰林学士,他在明代初年备受尊崇,与高启、刘基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朱元璋对其礼遇有加,誉其为“开国文臣之首”,并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由此可知此跋书于明洪武年间。他的题跋不但说到了此帖在北宋时期士大夫群体中观摩流转的情况,同时也点出了宋室南渡后此帖的流传:先是为陈与义所藏,后到了台州市房务抵当库。他的这一判断,大概是依据原帖上的数方印鉴,如陈与义之“简斋”及“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

从前文所述情况看,此帖中印鉴有一部为魏泰自钤,如“泰”“魏泰书画之印”,一部分是为流转过程中或是鉴赏家观摩后所钤。尾部所钤“晋府图书之记”可知其在明代时候曾为晋王府所收藏。

 

三、 唐摹硬黄《十七帖》与台州关系及相关思考

从以上题跋与印鉴关系看,此帖在北宋时期为魏泰所收藏,并广为名公大吏鉴赏题名。这些名公大吏曾经到过台州的有谢克家、石公弼、曾肇,以及将此十七帖纳入家藏的陈与义。

据《嘉定赤城志》等记载,建炎二年1128)十二月七日,谢克家拥戴有功,以朝奉大夫龙图阁待制出任台州知州,建炎四年(1130)任参知政事,绍兴元年(1131),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洞宵宫,寓居台州临海。绍兴四年(1134)在衢州任上去世后,子谢伋葬其于台州黄岩灵石山,并携全家定居于此。《台州府志》列谢伋于《寓贤录》,作“谢子伋”

,临海人,南宋时期台州十大儒,与朱熹为好友。其父石公儒在北宋末随石公弼迁居台州临海。《台州府志·寓贤录》记载:“石公弼,字国佐,新昌人……大观二年拜御史中丞,劾蔡京罪恶,章数十上,京始罢相……京再辅政,罗致其罪,责秀州团练副使、台州安置……从弟公儒……从公弼徙台州。

《临海县志》则记载曾肇曾迁居台州,今临海沿江镇杜歧一带曾姓家族以曾肇为始迁祖。

宋濂的题跋中说,此件唐摹硬黄十七帖“南渡后入简斋陈与义家”。

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洛(今河南洛阳)人,登政和三年(1113年)上舍甲科。北宋末、南宋初年的杰出诗人,诗尊杜甫,前期清新明快,后期雄浑沉郁;同时也工于填词,其词存于今者虽仅十余首,却别具风格,豪放处尤近于苏轼,语意超绝,笔力横空,疏朗明快,自然浑成,字画清简,其书法见于《群玉堂帖》。所著《陈简斋集》之宋刻本,为陈与义自书上木,醇古丰圆,出自黄庭。陈与义精于鉴赏并著有《法帖音释刊误》留传于世。《台州府志·寓贤录》载:“陈与义,字去非,洛阳人,登政和三年上舍甲科,绍兴七年官至参知政事……建炎中避地临海,有《自黄岩舟行入台州》诗。按《简斋先生年谱》,应在绍兴元年(1131),陈与义由岭南前往绍兴,中间在台州客寓过一段时间。

结合上下可知,南渡初年,在兵荒马乱中,许多世家大族的收藏不断流落民间。比如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所记载的,她随着南来的大军,一路颠簸。自青州所带出的金石书画等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陈与义则是南渡后,因其见识,得到了这册《唐摹硬黄十七帖》,但究竟何时所得,并是否带来台州,目前缺少准确的记载。

宋濂的题跋中还提到及观台州市房务抵当库印,不知何以入官中”。这里不知是宋濂有意避开,还是确实没有注意,或者当时他所看到的《十七帖》,这枚“悦生”葫芦印就没有被他关注到。

悦生是贾似道的号。贾似道虽然是南宋后期的著名的权臣,后人多以“奸相”目之,但在中国书画鉴藏史上,贾似道却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这枚“悦生”葫芦印也是无法绕开的重要印鉴。

贾似道(1213—1275),字师宪,一字允从,号悦生、秋壑 ,台州天台县人,端平元年(1234年),以父荫为籍田令。嘉熙二年(1238年)以其姐贾贵妃受宋理宗器重,一路平步青云,历任宝章阁直学士,沿江制置副使,江州知州,江陵知府,京湖安抚制置使等职。宝祐二年(1254年),加封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后晋升为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其后累官至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虽然宰相当得一塌糊涂,因为骄奢淫逸、玩物丧志,影响并断送了南宋国祚,但在书画鉴藏上却花费了大量的心血,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展子虔《游春图》、欧阳询行书《千字文》、韩干《照夜白图》、董源《夏山图》、黄庭坚《寒山诗帖》《松风阁帖》等都曾为其收藏,他还曾藏有兰亭八千余件,其中就有“定武兰亭五字不损本”与“褚遂良摹本”。贾似道的收藏除了存放于临安(今杭州)之外,有一部分也藏在台州宅邸。失势后,其家产被抄没,台州藏品没收进入台州抵当库,并钤盖上“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前文提到的展子虔《游春图》、黄庭坚《寒山诗帖》等都有此戳记。

从唐摹硬黄《十七帖》中有“悦生”(见图4)与“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印鉴,自然可以判断为贾似道收藏在台州的宅邸中之物,后抄没入台州抵当库。

 

4 贾似道“悦生”葫芦印拓本,来禽馆十七帖,2023.06

贾似道素有刻帖之好,他曾组织翻刻《淳化阁帖》十卷、《绛帖》二十卷、《小字帖》十卷等,所谓的“玉版兰亭(也称玉枕兰亭)”即是贾似道安排刻制。在得到唐摹硬黄《十七帖》后,贾似道也曾组织翻刻。目前存世,刻有“悦生”葫芦印,可判断为贾似道所刻的宋拓《十七帖》大概有“翁同龢藏本”(今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见图5) “玄美庵藏本”(今藏日本玄美庵) “王肯堂旧藏本”(今为日本私家收藏)与 “赖少其藏本”(今藏国内)等,这些帖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与全本相比,缺了17行,而所刻笔致皆丰润圆厚,风韵内敛。翁方纲题“日本玄美庵藏本”亦有“思陵故物多归贾家,此本即有悦生葫芦印,则是内府所藏初拓之本无疑矣。”

 

5  “翁同龢本十七帖”,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2023.06

而对于邢侗所摹刻的《十七帖》,有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是,如果邢侗当时在吴廷家中所钩摹的是唐摹硬黄《十七帖》,那他所见到的题跋与印鉴应该均为原件,即题跋应为墨迹本,印章则应该是原钤的朱迹。以邢侗的手段,无论书法还是印章,其双钩的本事应属一流。从来禽馆《十七帖》的翻刻看,虽然邢侗加上了自己的主观看法,将此帖刻得瘦硬了一些,但其笔致却是挺拔俊逸,与贾似道刻本环肥燕瘦,各臻其美。其他印章摹刻也都颇见法度韵致。唯独这方“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 ,来禽馆《十七帖》与其他书画上现存朱迹却有着很大不同(见图6、图7)?这或许存在几种可能,一是此印章钤盖在原唐摹硬黄《十七帖》中,本来就很不清晰,甚至已经残损殆尽,邢侗只是依照其文字内容自己臆造写了一个;二是邢侗当时并未摹刻,后来凭记忆画个样子。

   

6 “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印式,据松风阁帖等相关书画复原,2023.06摄   

   

7 “台州市房务抵挡库记”,来禽馆十七帖摹刻,2023.06

 

四、 两宋时期台州书法状态及后世影响

台州虽偏处东南一隅,但颇得山海之利。晋室南渡与宋室南渡,极大地促进了这里的文化发展。一座天台山,以其佛宗道源的名号,在文化上链接起浙东唐诗之路与海上丝路,佛教东传之路也因此而兴。吴越王朝更是经略于此。北宋时期,承接浙东唐诗之路的余绪,许多朝廷重臣也从台州起步,如毕士安、章得象、元绛等,后来都位至宰辅。

两宋时期,台州的主要书法状态是,不断地接受中原文化影响,许多名人大家不断地来到这里,影响这里。

章得象(978-1048)不但是能臣,同时也是一位书法家,《书史会要》记载其“善正草篆书,晚年愈妙,一以魏晋诸贤为则,楷法殊类王逸少,然篆则不若真草也”。大中祥符四年(1011),章得象以屯田员外郎权知台州,在任一年有余,以“简重有实政”为史所称道。在台州留有《国清寺》《题明庆塔院》等一些诗作。

宋仁宗庆历、皇佑年间(约1041-1048),台州嘉佑院僧人梵才大师(长吉)建成般若台,并征得当时名家政要,如宋庠、钱惟演、梅尧臣等145人的书法作品《般若经》,用以收藏,十方信众为之膜拜不已。章得象也有作品被梵才征得。根据《书史会要》的记载,大概可以判断章得象所书《般若经》,其书法风格应似王羲之《黄庭经》《乐毅论》这一路小楷风格。

周越(约980-1046)是宋代著名书法家。书法宋四家都曾受其影响,黄庭坚、米芾更是曾私淑于他。《宣和书谱》记载:“文臣周越,字子发,淄州人。官至主客郎中。天圣、庆历间,以书显,学者翕然宗之。落笔刚劲足法度,字字不妄作,然而真、行尤入妙,草字入能也。越之家,昆季子侄无不能书,亦其所渐者然耶?说者以谓怀素作字,正合越之俭劣,若方古人,固为得笔;傥灭俗气,当为第一流矣!” 从《宣和书谱》此段记录分析,周越的书法在当时,一是名声大,二是笔力刚劲,三是有法度,四是兄弟子侄等家族成员都能写,所以其楷书与行书可入妙品,而草书可入能品。《嘉定赤城志》记载,庆历1044),周越以主客郎中知台州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庆历三年(1043)十一月辛未,改新知怀州司勋员外郎周越知台州”,大概是朝廷改任时间在庆历三年的十一月辛未,《嘉定志》所载大多依据《壁记》,故周越实际到任台州的时间在庆历四年初,而“主客郎中”之谓也应出之《壁记》

治平三年(1066)四月,周延隽以职方郎中知台州,周越与周延隽,一个叔叔,一个是侄子,从庆历四年到治平三年,时间相隔22年,两人都被任命为台州知州。这也可以说是一段佳话。

周越生卒、葬地未见其他记载,《台州府志》与《临海县志》却记载了:“宋周郡守越墓,在临海县南十里铺侧东山。”《项士元日记》中也有1942年他携学生,出城南至穿云洞,并到东山寻访綦崇礼墓、周越墓及朱右故址的相关记录,据《日记》所称,二冢距离才几百步,但久成荒圮,周越墓前仅存两石柱(据最近至现场探访,现此石柱也已不见)。由此记载可以推测,周越应卒于台州,并葬在台州。庆历四年(1044)周越到任台州,当时应是60多岁的老人。而庆历五年(1045)六月,台州洪水,毁坏城郭,百姓溺亡者数千人,朝廷因此派彭思永权知台州,修筑城墙。庆历六年(1046),元绛任知州,七月台州又发洪水,毁坏城郭。元绛在任三年间,修城,建屋数千处安置居民,并恢复生产,故其有诗自称“在官七百二十日,只为台州不为身”。但这样来看,周越于庆历五年即已罢职,但却没有离开台州,这或许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因为老病不便,且在几年后卒于临海;二是因为在任上没有保护好百姓,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留下来辅助后来官员安顿百姓,在两次大洪水后,因劳累过度而去世。

从现存世周越书法的落款时间看,《贺秘监赋》(即《宣和书谱》所称御府所藏草书之《贺知章赋》)书是周越于庆历四年(1044)孟夏所书(见图8),山东泰安博物馆所藏《种放会真诗题后三十二则》残碑则有周越于庆历六年(1046)四月二十七日的题跋,这两件东西可以认定是周越在台州所书。

 

8周越“贺秘监赋”,上海市图书馆藏宋拓《郁孤台法帖》,2023.06

 

从相关记载看,米芾应该也到过天台。宋魏了翁曾有《题米芾云山草笔》一诗:“漠漠云林小小山,谁家茅屋隐松间。石桥雨过天台远,采药仙人去未还。”诗中提到米芾的云山草笔图所绘写的就是天台的烟云佳景,是水墨云山绘画的继承。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米芾的书法《业镜帖》,全文共25字:“敬闻命。此石亦不恶。业镜在台州耳。芾顿首。伯充台坐。彦臣如何?”业镜是佛教语,意思是照摄众生善恶的镜子。就内容看,这是一封答复伯充的回信,伯充是宋代宗室,叫赵叔盎。米芾是赏石界的大佬,伯充让他帮忙赏鉴,并询及“业镜”。米芾因此在信中作答。在《海岳名言》中,米芾记载了“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这些话如非亲到实地,米芾应该不会作此记载。米芾的儿子米友仁则有《潇湘图》长卷传世,此图有钱端礼四次题跋,朱熹、尤袤、洪适、洪迈、曾惇、曹筠等二次题跋,谢伋、朱敦儒、温革、林仰等各有一跋。以上所题名者,钱端礼少年时就已随其祖母大长公主客寓台州,其他人或在台州为官,或客居台州,足以见得此卷与台州渊源之深。

另外,陆游自小就曾来过台州,与其祖母一起拜见大长公主,后来又寄寓台州,留下“我昔隐天台,夜半游句曲”“忆昨游天台,夜投石桥宿”等诗句。其外甥桑世昌长期客居台州,并著成《兰亭博议》以传世,为兰亭学研究最早之总集,后改名《兰亭考》。自南宋时起,台州人的书画与收藏也逐渐走上的历史的舞台。钱端礼作为钱氏主要一支,其家中收藏尽在台州美德坊宅邸。王卿月,台州临海人,中文、武二科进士,诗书画、琴棋医卜无所不能。丞相谢深甫之孙、理宗皇后谢道清的兄弟谢奕修与弟谢奕恭都善于书法,精于鉴赏,其养浩斋所藏书画,也尽一时之胜选,如虞世南的《头眩帖》、颜真卿的《鹿脯帖》《乞米帖》,吴越王的两件《判状》与《赞宁状》,苏东坡的《绣观音赞》《醉草》与《温公帖》,米芾《珊瑚帖》《辨印帖》等十余帖,以及杨凝式、李建中、苏舜钦、秦观书法墨迹等。而贾似道收藏则于前文已见叙述。  

台州还曾是出好纸的地方,这里的玉版纸非常适合书法。苏东坡《杂志》中提到:“吕献可遗余天台玉版,过于澄心堂”,米芾用黄岩藤纸硾熟,揭其半用之,有“滑净软熟”之誉。

书虽小道,但体现的是文化的高度,同时也是文化精神的象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社会与文化的迁延发展,以及传播影响。到了元代,台州出现了柯九思、陶宗仪等一批在书画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柯九思在书画与鉴藏上,陶宗仪在书法学术的整理研究上,都成为了一时之巨擘,并对后来产生重要影响。色目人泰不华自小来到台州,受汉文化熏染,竟成少年状元,诗歌书法也都成为一时之翘楚。回到《十七帖》,以其为代表的二王书风,影响了台州人周润祖、陈基,以及明代状元秦鸣雷等,从他们现存的书法作品中,或多或少可以看到《十七帖》的影子,他们通过汲取其中养分,追溯晋唐,并最终形成各自独立的书法风格。

   五、   结语

台州是“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地。唐宋以来,许多文人墨客、朝廷重臣往来于此,如章得象、元绛、周越、米芾等,推动此地文化不断发展。宋室南渡后,一方面因为台州山海之间所形成相对安全的小环境,加上距离京城临安位置较近,使得一些王孙贵胄、名门大族迁居于此,作为京畿辅地的台州由此迈入历史的高光时刻。唐摹硬黄《十七帖》是二王草书书风的重要代表,为唐太宗颁旨钩摹,当时即有多本传世。到了宋代,更是为士夫文人所见重。南渡后,此帖来到台州,并为贾似道所翻刻。台州的书画收藏、书画艺术与研究也在这一茬茬的推动下,渐渐走上了历史舞台。邢侗来禽馆刻唐摹《十七帖》,不但是在书法上,以其高妙之造诣保存了艺术瑰宝,同时也以其学人之见地保留了这一段很有意思的历史。

当回溯历史,发微抉隐,我们不但可以在这之间感受到传统文化的无穷韵味与书法艺术的精深之美,同时也能在这些真实的往事中不断滋长民族文化自信,提升历史智慧。

 

 

 

 

 

引用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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